5 不治之症

今天跳伞俱乐部将开始伞塔训练。

所谓伞塔，就是一座几十米高的平台，可以借助升降机连人带伞一起升到空中再释放，可以让跳伞者体验最真实的伞降感受。这也是在登机正式跳伞前最后一项训练科目。

轮到家瑞了。他重新检查了一下系在身上的伞绳，冲教练自信地点点头。

教练一挥手，升降机启动了，拉着巨大的伞衣缓缓上升。

家瑞随着高度的升高，却渐渐开始紧张焦虑起来。

他开始头晕目眩，心脏砰砰乱跳，脸色也变得煞白，随着那些地面上的景物越来越小，他也越来越感到眩晕和恐惧。他的腿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要不是被伞绳牢牢绑住，他就会一头栽下来。他恐惧地闭上眼，把那些可怕的景象关在意识之外，症状似乎缓解了。

这时，他突然听到砰的一声，随即有一种漂浮失重的感觉。这种感觉不仅没有让他感到神奇美妙，反而令他腹中翻江倒海，产生一种强烈的呕吐的冲动。

他感到了身体在迅速下坠，那种坠落是如此可怕，以致于他差点吓得叫出声来。

那种在空中漂浮的无助感毫无任何美妙可言。对他来说，这就是受罪，是可怕的遭遇。

当他砰的一声落到地上时，周围传出一片惊呼声。但他已经听不到了。他已经晕了过去。

人们把家瑞紧急送进医院，医生的诊断报告很快就出来了。

恐高症。

家瑞醒来之后，依然对那种可怕的体验心有余悸。可怜巴巴地问医生：“这病要怎么治啊？”

医生无奈地摇摇头：“恐高症怎么治？没治。那是个因为心理对高度的恐惧而产生的各种生理不适的综合征。算是一种心理疾病。怎么治疗？”

医生的话让家瑞很绝望。他绝想不到从小在山里长大的自己居然会怕高。不过细想起来，他似乎从未爬过很高的树，也从未独自走到过悬崖边。

害怕？他不想害怕，不愿害怕，但却会不由自主、身不由己地害怕。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？

他不甘心地问道：“总会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吧？”

医生再次摇头。“你的恐高症的症状比一般人要厉害的多。但其实，有恐高症的人非常多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就是平常注意不要往底下看，不要随便爬高就好了。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的。”

不爬高？不往底下看？

如果一个士兵要攀上悬崖对敌人展开突袭，他能因为恐高症就退缩吗？如果一个士兵要从飞机上跳下，空降到敌人的后方，他能因为恐高症就停止吗？

他曾经无数次幻想着成为一名无畏又无敌的战士，消灭一切敌人，保卫国家人民还有乡亲们。这种梦想驱使着他毅然投笔从戎，驱使着他毅然放弃机关优越的生活，驱使着他不断奋进，不断超越自己。

可现在，自己的兵王之路终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拦路虎。

一个不能从飞机上往下跳的兵王？那还算是一个兵王吗？

伞降是特种作战最基本的方式。没有这个，还能进行什么特种作战？

不，绝不能这样。一定要想办法。

家瑞深吸一口气，拼命驱散掉心中那挥之不去的阴影。“如果一个恐高症患者，必须要爬高，必须要往下看。那应该怎么做？”

医生诧异地端详着家瑞，猜不出他的职业，但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绝望中的坚毅和执着。医生并没有询问家瑞的职业，但他却从家瑞的眼神中获得了一种信念：他有义务帮眼前这个年轻人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。

医生沉默了好半天，终于在家瑞满怀期待的眼神中说出了自己的建议。“要想彻底消除恐惧感，根本就不可能。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由人的意志决定的。人的心理和生理的互动是一个非常复杂神秘的过程，我们的了解恐怕连百分之一都不到。因此，这部分目前是没解的。但可以学会面对它，控制它，不让这种恐惧感妨碍到自己。就好像你第一次在台上发言，面对台下几千双眼睛，你紧张得浑身发抖，你该怎么办？”

家瑞努力思索着，突然眼前一亮。“我事先准备好发言稿？”

医生点点头，“对。虽然你很紧张，但你照着稿子念，至少不会漏掉关键的东西。所以，充分的准备非常重要。如果你一定要爬高，那就一定要搞清楚那里的情况，比如说气温，有没有风，周围有什么东西，能不能系保护绳，等等，越细越好。事先想好该做些什么，不该做些什么。应该准备什么东西，应该避免什么情况。虽然恐惧感一点都没有减少，但因为你有了准备，就可以减少它带来的危害。”

家瑞似乎明白点了，“这就是面对和控制？”

“所以，你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，要事先考虑到更多的情况，想好要采取的措施。比如说，为了防止呕吐，就得少吃一点；防止眩晕，有时候就要闭上眼睛。”

“可这还不够。远远不够。”家瑞想到如果自己必须在悬崖上作战，怎么能浑身发抖，连枪都端不住呢？怎么能闭上眼睛，连敌人都不看呢？

“还不够？”医生睁大眼睛，再次对家瑞的职业产生了强烈的兴趣。“你是……”

“我是个军人。”家瑞苦笑道：“您总不会希望当您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，我这个担负着保卫您的职责的军人浑身比您还抖得厉害吧？”

医生也笑了。“其实，军人也有很多患恐高症的。也许，当个装甲兵？或者，做一名潜艇艇员？在海里头应该没有恐高症的问题吧？”

装甲兵？潜艇兵？也许真的像医生说的那样不必担心恐高症的问题，但那不是家瑞的理想。他的理想是当一名兵王。如果理想那么容易动摇，还算是理想吗？

然而，医生摊开的双手表明他已经无能为力了。

家瑞谢过医生后离开了医院。

走到大街上，当和暖的阳光照到他的脸上。他注视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。人们的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：欢乐、焦急、紧张、平静、幸福、甜蜜、痛苦……

他没有从一张脸上看到恐惧的表情。

他暗暗下定了决心，绝不让恐惧的表情出现在那些人的脸上。

绝不能让恐高症这个拦路虎挡住自己的去路。

可是面对这个公认的“不治之症”他又能怎么办呢？